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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6.停光(十一)

  46.停光(十一) (第1/2页)
  
  雀儿觉得自己在做梦。
  
  前几日还和一群姐儿们在路上颠簸,如今却身在徐知州的私宅中。
  
  夏夜闷热,水榭中有凉风习习荷香缕缕,是个谈事的好地方。
  
  意行和徐知州谈事,她不便听。于是乖巧地到了水榭外,依着围栏坐了,一边把点心果子扔下去喂鱼,一边轻悠悠地唱道:“春日游,杏花吹满头。陌上谁家少年,足风流?”
  
  唱了几句,她玩兴大发,把临水亭子中的茶具搬到了矮几上,不同杯子里倒了不同的水,用头上的金簪敲杯作调:“妾拟身嫁与,一生休。纵使被无情弃,不能羞——”
  
  身后响起轻笑声:“姐姐天生好命,怎么唱这种调子?”
  
  雀儿回过头,见来人是徐知州的小妾,容貌娇媚体格风骚,和她差不多的年纪,碍于意行是皇子,不得不称她一声姐姐。
  
  “觉得好听罢了。”雀儿道。
  
  “姐姐唱什么调子都是好听的。”小妾坐到她身边,把手里的食盒摆上桌,端出一碟碟精致的糕点凉饼,奉承地笑道:“这些是妹妹亲手做的糕点,还请尝一些吧。”
  
  若是几日前,雀儿看见这些糕点说不定还有些胃口。
  
  可昨夜她被意行带到白鱼舟上见了世面,不仅把珍馐玉露吃了个遍,还尝到了权力的滋味。
  
  一想到那些官员谄媚的笑脸,她的身心就被虚荣填饱,吃任何东西都食之无味。
  
  仅仅是无名无分的随侍就被如此奉承,若是跟意行回了京中,有了名分,不知该是何等尊荣?
  
  小妾见雀儿不说话,也不吃东西,生怕把气氛掉到地上,连忙另起话头:“姐姐手中的簪子当真精致,上面的图样也好特别呢。”
  
  雀儿见她没话硬找话,不忍心让她尴尬,把簪子递了过去,带着点儿显摆和引话的意味问道:“我不认识这上面的图样,你瞧瞧看。”
  
  那是意行送她的簪子,玉雕金铸,十分精巧。唯独图案有些奇怪,不是常用的花鸟一类。
  
  小妾凝目细看,疑惑不解道:“……这好像是兔子啊。”
  
  哪有人在头饰上刻兔子的?
  
  雀儿拿回那簪子一看,还真是只形状奇怪的兔子。
  
  小妾水灵灵的眼睛一转,以为找到能拍马屁的地方了,笑道:“七殿下肯为姐姐特制发饰,当真是情深之至……姐姐是属兔的吧?”
  
  雀儿空了一瞬,很快就反应过来,僵硬地点了点头。
  
  这时候,水阁的门被推开,意行先走出来,徐知州微弯着腰跟在他身后,语气恭敬道:“下官昨夜设宴太过匆忙,有许多不周之处。还请殿下赏脸,移步白鱼舟,让下官们有幸……”
  
  徐知州的声音有些聒噪,意行冲他摆了摆手,示意他带着自家小妾先退下。
  
  两人走后,意行走到雀儿身前,指着桌上的糕点,笑道:“好好的玩意儿不吃,空着肚子做什么?”
  
  传闻中冷心冷肺的七殿下长了双多情的桃花眼,像潋滟的湖泛着勾人的雾,引诱人下沉,溺死也情愿。
  
  和他对视时,雀儿常常会失神,脑中蹦出从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一句话——仙皮妖骨,非俗世人。
  
  她发呆,意行屈指弹了弹她额头:“又犯什么傻?”
  
  “七哥。”
  
  雀儿不知道意行为什么要让自己唤他七哥,明明可以称殿下,明明可以称别的,为什么偏偏就是七哥。
  
  她把手中的簪子举到意行眼前,“你喜欢兔子?”
  
  意行眸中波澜不惊,惯有的笑意却散了:“喜欢啊。”
  
  雀儿还想问什么,可意行已经转身走了。
  
  她连忙穿上鞋跟在意行身后,像条怕被丢掉的狗。轻轻扯住了意行的衣袖,用一种认错的语气轻唤道:“七哥……”
  
  意行猛地停住了步子。
  
  许是雀儿的错觉,她看见清幽的月光落在意行空空冷冷的眼中,漠然得像是换了一个人。
  
  等她眨了眨眼,却见意行明明是一副温柔纵容的神情,轻笑道:“傻子,我妹妹属兔的。”
  
  被看破心思,雀儿低下了头。她一个妓女,得他青睐已是万幸,凭什么捕风捉影争风吃醋?
  
  没等她道歉,意行背对她蹲下了身:“上来,七哥背你走。”
  
  雀儿怀疑自己在做梦。
  
  她趴在意行的背上,过游廊,绕影壁,穿正庭。
  
  下人看了他们,随行的锦衣卫也看到了他们,一个皇子背着一个妓女,成何体统?
  
  她害怕,想下来,意行却说:“七哥在,不怕。”
  
  徐知州为意行准备了六抬轿子,他懒得坐,把雀儿放了进去。
  
  他自己骑着马跟在轿旁,莫名其妙地问道:“小麻雀,觉得自己像不像公主?”
  
  雀儿晓得有六个人在抬自己,战战兢兢,僵坐着一动不敢动:“……像。”
  
  听不到回应。
  
  隔着轿帘,她也看不见外面的意行是什么神情。
  
  她的心还在跳,掌心还残留着他背上的体温,衣衫上沾染了他的龙涎香。
  
  雀儿抬起衣袖,贪不够地闻。
  
  这就是梦的味道了。
  
  *
  
  白鱼舟。
  
  昭昭垂着眼抚弦,用余光打量着周围。
  
  这是一处富丽堂皇的花厅。桌上的山珍海味自不必说,筷是象牙镶银筷,杯是戗金杯,琉璃屏风玛瑙山子,器物用具无一不穷尽豪奢。
  
  厅侧的风帘被吹得呼呼作响,夜色如水般渗了进来,点再多昏黄的烛火也照不亮,只能呈现出一种肮脏的暗黄——在肮脏的暗黄与黑夜混合的光影中,一切喜庆的景象又都被描上了朱砂色的油彩,达官显贵们肥胖的身影形同鬼魅,峨冠博带与裙钗香鬓一起散发着盲目的欢乐气息。
  
  昭昭心生厌恶。一个弥漫着酒气脂粉气的大笼子里,所有人各怀鬼胎地说说笑笑,冠冕堂皇的表皮下全是鸡鸣狗盗。
  
  让她们来跳舞奏乐只是个幌子,说到底就是来陪酒卖笑的。
  
  刚开宴时,姐儿们先假模假样地弹几曲跳几段,后面就渐渐散了,入席坐到了没带小妾来的老爷们身边,温言软语一杯杯地劝酒。
  
  男人嘛,酒醉后好说话,运气好的能哄得老爷为她赎身,运气不好的也能刮些油水。
  
  昭昭原以为自己脸皮厚,心机也够,可面对那些比她大几十岁的老爷们时,才发现自己真的下不了手。别人都放下乐器入了席,只剩她和几个自命清高不肯主动的姐儿还傻傻地坐在屏风后,弹着没人听的曲儿。
  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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